记忆中,儿时的我任性娇贵,不爱吃饭,只钟情零食。爷爷为纠正我的毛病,从城市坐了一个多小时车,带我到朋友家的田间“忆苦思甜”。田埂边的荠菜顶着紫褐色的嫩芽,爷爷的铁锹“咔嗒”铲开板结的泥土,他用粗糙的指腹碾过荠菜叶片,掌纹里嵌着湿润的黑土。我皱着鼻子后退半步,运动鞋却被奶奶轻轻碰了碰——她掌心躺着一包鲜虾片,铝箔包装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。
“孩子还小,别吓着她。”奶奶把我拽到野蔷薇丛后,塑料袋窸窣作响。远处传来铁锹翻土的闷响,爷爷正弯腰拾野荠菜,裤管沾满泥点。我撕开虾片包装,油炸的咸香混着荠菜的青涩在齿间碰撞,鲜虾片的酥脆声惊得麻雀扑棱棱掠过田间。奶奶擦去我嘴角的调味粉,笑道:“晚上给你蒸荠菜麦饭。”那时的我,对这即将到来的美味并无太多期待,却不知这份春日家味,已悄然在心底种下眷恋的种子。
多年后,春日的阳光斜斜地漫进厨房。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荠菜。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像灵活的水鸟,轻轻一掐,脆生生的荠菜叶便打着旋儿落进竹篮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爷爷在一旁淘米,水龙头的哗哗声里,他突然哼起了年轻时的歌曲,惊得窗外的燕子振翅掠过玻璃。
“小声点,惊了春燕可咋整。”奶奶笑道,却从围裙兜里掏出个玻璃瓶,“昨儿新晒的香椿粉,等会儿拌荠菜用。”琥珀色的玻璃瓶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浅绿的香椿粉像星空体育落在雪地里的嫩芽。爷爷凑过去闻了闻,皱纹里都漾着香气:“这味窜得很,比你年轻时戴的槐花串还香。”
案板上的荠菜堆成翡翠色的小山,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。奶奶把荠菜切成寸段,刀刃与竹板碰撞出清脆的笃笃声,仿佛在敲奏春日的鼓点。“荠菜要挑带紫根的,叶子留着别扔。”她边说边往盆里撒面粉,雪白的粉末簌簌落在荠菜上,像是给荠菜披了层薄纱。爷爷在一旁打开天然气灶,“咔嗒”一声,蓝焰欢快地舔着锅底,映得他古铜色的脸忽明忽暗。
奶奶把拌好的荠菜倒进蒸笼,竹片与菜叶摩擦出细碎的声响,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。蒸汽渐渐从不锈钢锅的边缘钻出来,先是淡淡的白雾,接着变成翻滚的云团,把爷爷奶奶的身影都揉成了水墨画。等待的时光里,奶奶从微波炉里取出个粗陶罐,罐底沉着浅褐色的槐花蜜。“这是去年收的,给你尝尝。”她用竹筷蘸了点蜜,在我舌尖轻点,甜津津的味道立刻让我眯起了眼睛。爷爷在一旁笑出了眼泪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面粉,像落了层霜。
当奶奶掀开锅盖时,翡翠色的荠菜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玉色,裹着晶莹的面衣在热气中颤动。她撒上香椿粉和蒜末,爷爷浇上一勺滚油,“滋啦”一声,香气像被点燃的烟花,“嘭”地在厨房里炸开。我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,荠菜的脆嫩混着面衣的软糯在齿间跳舞,香椿的鲜香与蜂蜜的清甜在舌尖撞出细碎的火花。
爷爷奶奶坐在对面,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奶奶的银发上沾着面粉,爷爷的围裙上还别着择菜时留下的荠菜叶。窗外的柳絮轻轻飘进来,落在奶奶肩头,恍惚间竟像是撒了满头的槐花。